滿七
奇怪我一直以為自己寫過文章了,但剛剛一直怎麼找就是找不到
所以還是來乖乖寫篇文章好了
(是篇冗長沈重的文章 不喜者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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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三天連假有兩天都往新光醫院跑
一開始是因為週六一大早就被爹的電話嚇醒 後來又叫我們不用去醫院
整個家族人心惶惶地 沒有人可以拿定主意下一步怎麼辦
在家就算看電視也手足無措 中午總算跟弟弟到了新光
伯伯爸爸都含著眼淚伊唷伊唷地喊 伯母們看到奶奶都哽咽叫不出聲
據說前一天的放棄急救同意書爸爸簽不下手 看了好久好久最後還是大伯簽的
不插管是前兩天在家裡就討論過的 氣切太痛苦了 不想要她這麼痛苦
姑姑趕來醫院也是紅著眼眶 後來大概是血壓太高聽說在家有昏倒掛急診
哥哥嫂嫂姊姊有空就帶著小孩子們來看看阿嬤 男生們很沈重 女生們眼眶紅紅
一個人究竟要付出多少 才能讓這麼多人這樣思思念念滿懷感恩啊
即使奶奶對兒子媳婦們都很嚴格 但有時我都忘記了伯母們其實不是奶奶的女兒
奶奶一直睡 幾天來只有醒來一兩次 只嚷著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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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情況算是穩定吧 所有人就盯著螢幕看 心跳血壓血氧
週六早上心跳一度跳到一百五 所以才趕快讓看護通知爹娘去醫院
到了週二我就跳回蠟燭工作的那端繼續燒
星期二加班太晚 打了通電話確認一切安好就沒去醫院了
(回到家還搬了椅子到陽台 一個人吹了好久的風 進房間寫了篇文)
週三12號拜訪客戶可以早點下班 心裡正盤算要怎麼從客戶那兒去新光
結果跟娘通電話才知道已經轉回縣三重
回到家隨便吃了點東西 大概七點多就去醫院看奶奶 醫生說這兩天是關鍵期
大伯二伯阿爹都在 哥哥們下班了就來轉轉看看
一度只有我和兩個大哥哥們 我還笑說怎麼都是水瓶座
這樣算起來每房的長子(還有我)都是水瓶座 奶奶也是水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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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醫院大家都沈默 一直到快九點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這幾天爹和伯伯輪流在醫院陪床都熬夜 我嚷嚷著要他們早點回家休息
十分鐘的路程我和爹走回家 才剛到家爹進洗手間的時候電話響了 我接的
『叫爸爸快來醫院』
我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火速跟阿爹衝去醫院 娘和弟留在家裡standby
九點整我跟爹又出現在病房 奶奶的心跳又恢復正常 後來的狀況就不太穩定
心跳會一下子跳很快 醫生轉進病房的前兩步 心跳又正常了 奶奶好調皮
大伯遲疑了一下子 最後決定說要回家 爹有點猶豫
我發現奶奶的手指頭已經開始紫紫的 好像有點缺氧 但氧氣已經開到最大
決定回家
人的生死到頭來是憑藉著其他人的決定 好像有點奇怪
但想想 醫生不就是這樣的行業嗎 每一個決定都左右著一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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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開始打電話 所有人開始以莫名的默契動起來 只有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大伯交代哥哥們把一樓家裡整理出來 二伯聯絡救護車
爸爸把醫院的東西交代完也回家幫忙 姑姑後來趕到醫院幫奶奶加油打氣
所有人忙進忙出的時候 我沒有被分派到任何工作 所以我陪著奶奶
摸摸手摸摸腳 偶爾壓壓氧氣罩 跟奶奶說我們要回家了要加油
心跳越來越低 到五十的時候姑姑跟護士說要強心針 打了一劑
接過奶奶的病危出院證明跟健保卡 收好
十一點 救護車來了 兩個壯漢把奶奶用床單提了起來 頓時間覺得奶奶像嬰兒
回家的路上我又再次因為毫無作用所以被叫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上的氧氣只有三 我開始覺得有點慌 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漸漸消逝
下車就看到淚眼汪汪的伯母們 早已淚流滿面卻不敢哭出聲
一樓大門敞開 客廳的家具全被清空 只剩下要放阿嬤的門板跟板凳和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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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救護車準備要撤了的時候感覺好絕望 家裡沒有備氧
隨車護士開始拔管然後交代後續事項、頸動脈位置 所有人手忙腳亂在幫奶奶換衣服
護士要我壓著奶奶脖子上的傷口 爹要我量頸動脈 所以我捧著奶奶的臉
十點二十分 溫溫熱熱 量不到頸動脈 嘴唇有點泛紫
奶奶的壽衣很漂亮 是姑姑買的 因為原本奶奶自己準備的那件穿不下了
情緒滿滿 姑姑說眼淚不准滴在奶奶身上 所以所有人都拼命在ㄍㄧㄥ
更衣快完畢的時候爹開始念南無阿彌陀佛 然後把誦經機關掉
不知道是因為人太疲倦 還是助念的關係 跟之前比起來沒有這麼沉浸在悲傷中
因為要連續八個小時 所以就從晚上十一點一直到早上七點
伯伯伯母姑姑爸爸媽媽一夜沒闔眼 我和哥哥們輪流休息
弟弟三點去睡 我一直撐到六點就不行了 喉嚨也好乾
然後所以睡了兩個小時 早上爬起來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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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四整個人呈現亢奮狀態 然後禮拜五就請喪假
回到家之後奶奶已經進棺材了 佛堂也佈置好了 莊嚴但溫暖
原本是計畫星期四晚上要守夜的 但一來前晚沒睡 二來哥哥很三八地騙我不用守
所以星期四晚上補了眠卻苦了哥哥嫂嫂 星期五六就換我跟弟弟守
到了星期五家裡開始折蓮花 遇到假日家裡人比較多 嫂嫂們還有姊姊都來了
折著蓮花就讓我想起以前跟奶奶學折蓮花的時候 折一朵蓮花要好久好久
還好家裡人手多 五個嫂嫂加安姊姊和我 瘋狂地折著蓮花
原本是說喪禮要低調點 雖然我覺得奶奶不會喜歡看大家為了忙這個勞心傷神
但一來奶奶喜歡熱鬧 二來大人們覺得這是給奶奶的最後一個禮物
所以就討論後續做旬還有公祭事宜 我們小孩只要負責把作業交出來就好
小小孩子們沒有感受到喪事的氣息呀 而且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玩
所以嘻嘻哈哈地在門口奔跑嘻笑著 我和姊姊嫂嫂們也是一邊聊天一邊折著蓮花
家裡的氣氛完全沒有喪事的低迷 反倒是洋溢著幸福和溫暖
或許因為奶奶是高齡辭世吧 總覺得離開反而是好事 無病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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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頭七的時候請了假 家裡要誦經迴向給奶奶
我一直很害怕哭天搶地的孝女白琴 還好儀式的部份是走佛教
所以是請師父帶領大家唸一整天的經文 頭七兒子要跪
後來跟師父請教關於端飯、燒蓮花、經文等等習俗 才發現原來燒元寶是屬於道教的
但奶奶以前生活很辛苦把錢看的很重 所以我們還是多折一些元寶好了
至於蓮花大人們決定每天燒七朵 最後出去的時候要有一0八朵
37*7+108=367 每朵需要36張做底18張做花
經書的話每次做旬三本往生咒+一本經文 每本往生咒大概三十頁寫滿滿
所以 趕工呀孩子 哪有時間去想東想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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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是小旬所以沒請假 三旬女兒旬我發燒 才剛唸一頁我就頭昏眼花想吐
五旬侄甥旬總算讓我唸到一整天的經 對於念經沒有特殊感想
我果然對於信仰沒有太多的依賴(毆)
然後是到了出去的前一天要移靈11/18(五)
我一直都沒有被分派的任務 所以就顧顧小小孩子們 看著哥哥們搬東搬西
但接下來的行程實在有夠催淚 害我數度沒有辦法開口
從移靈一開始 要叫奶奶出門、上車 都害我哽咽
到了殯儀館時場地還沒有佈置好 眾人就先吃飯
下午準備要開始誦經前還一度擲了五、六個笑茭
眾人將近二、三十人跪在地上起不來真是有夠好笑的
但要是端飯忘記拿筷子真是該打屁股的了
除了誦經好像還可以趁機做功德給已過世的親戚 所以阿祖們和二伯公一起
其實我也是當天才知道原來我爹是伯公的乾兒子 那我就得叫爺爺了
星期五的誦經感覺比較累人呀 因為幾乎全程站著
然後要有一個人跪著持香 所以師父說我們孫子輩的可以車輪戰輪流持香
不得不說我真是從小到大沒什麼被罰跪 星期五跪完我膝蓋就瘀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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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伯伯他們有準備了一間好大的靈厝要給奶奶 裡面還有跑車、直升機
偌大屋子還有侍女服侍 連弟弟看了都說以後可以去找奶奶 嘻嘻
後來誦經完就已經七點多了 會場也佈置好了 整個很素雅大方
用花兒排出的愛心真是很漂亮 奶奶的人形大立牌也未免太酷
晚上的燒靈厝我就沒有跟到了 無緣見到靈厝與蓮花火化的場景
回家以後準備休息迎接隔天的挑戰 已經很久沒有五點半起床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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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 當天我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賴床就醒了
秋高氣爽 天還沒亮 半點雨兒也沒有
所有人六點在停車場集合 上了遊覽車感覺好像是要出去玩
到了殯儀館先是家祭 看到伯伯伯母姑姑爸爸媽媽跪在那兒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不捨但又很堅強 這樣的表情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姓梁的含著眼淚但都沒有哭 都不知道在ㄍㄧㄥ什麼
倒是伯母跟媽媽的眼淚都默默留 我跟嫂嫂們在旁邊簌簌地一直掉淚
後來換我們 司儀念了姊姊的追悼文 害我的眼淚根本無法控制
哥哥們也是沈默但都沒有哭 完全內斂到一個境界
跪在地毯上聽追悼文實在是太可怕了 因為腦袋放空無事可做
就會一直被司儀的聲音催淚 害我磕頭完起身都鼻塞了
後來呀 好像是要送奶奶去火化前家屬要圍著棺 請師父祈福還是什麼的
每到家屬要喊『有喔』我就會哽咽 感覺好像奶奶離我們越來越遠(雖然應該是好事)
然後要離開殯儀館也是要喊奶奶上車 一群人此起彼落地喊
也是害我哽咽了好久 嗚嗚 我超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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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到了火化場 在送奶奶走之前念了一會兒經
所有人跪在門口念完 喊著:奶奶快走! (又再次哽咽)
我看見輸送帶上的棺木 和閘門後面的熊熊火焰 在閘門關起的一瞬間情緒差點崩潰
但因為秋姊姊在美國 所以我得暫代孫女的位子和哥哥把牌位請回家
一路上哥哥喊著:奶奶下樓梯、奶奶上車、奶奶下車、奶奶回家(我一直哽咽啊啊啊)
回家之後因為是做乾淨靈所以要把奶奶牌位請到佛桌上
哥哥一直擲沒茭 我也擲沒茭 後來才勉強過關(希望不是因為我代姊姊的關係)
家裡安頓好之後伯母就開始忙碌打掃 小孩子們也全被抓去洗澡
然後我們就又風塵僕僕趕回火化場 開始下大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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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 撿骨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一點兒也不會害怕(我以為我會怕)
一個這麼大的人兒就只留下這麼一丁點兒 白皙的骨色乾淨純潔
火葬場技工說奶奶有燒出漂亮的形狀 是學佛的人夢寐以求的
聽到這兒我都噗哧笑了 老天爺果然有眼光 奶奶雖然沒有念佛但很虔誠禮佛呢
然後接下來是要趕往生命會館 也是哥哥們捧著骨灰 我沒事做所以捧著鮮花
一路上也是:奶奶上車、奶奶過橋、奶奶上/下坡、奶奶過橋下、奶奶轉彎、奶奶上樓
新居在二樓第九層 頂樓應該會比較安靜 之後好像有打算接爺爺來住
結束之後就要頭也不能回地走了
上了車感覺好不真實 塵埃落定 好像要恢復平常的生活了
感覺少了些什麼 又多了些什麼 我還是會想念以前的那些曾經啊
回來總算寫了追悼文 以前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片段 因為思索而又浮現在眼前
過去總是令人懷念 就像是一張張泛黃照片都代表著一段美好的時光